第12章 可能我們認識吧
薛文蕙感覺自己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。
在夢裡面,她感受到了好多痛苦,還有很多幸福。
她記得有個男人經常把她抱在懷裡說話,有個孩子叫她媽媽。
她想不起來男人和小孩叫什麼名字,隻是一想起這父子兩個,她的心就劇烈疼痛。
薛太太進了女兒的房間:「文惠,快起床上學了!」
十三歲的薛文蕙上初一下學期。
她掀開被窩,走到窗前,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。
這是省局生活區,這裡離電科院有多遠?
電科院是什麼?
薛文蕙感覺腦子裡亂糟糟的,好多信息衝擊著她的思緒。
就在她發懵的時候,姐姐薛文姝推門而進:「文惠,快點來洗臉。」
1981年的初春,十六歲的姐姐正讀高一,每天比她起得早。
四十歲的薛仁華剛剛升到副處,前途光明,夫妻兩個帶著兩個女兒一起吃飯。
老大薛文禮在外地上學。
正吃飯的時候,門口傳來敲門聲,然後是一個讓薛文蕙非常厭惡的聲音。
「兄弟媳婦,我早上多煮了兩個雞蛋,給兩個孩子吃。」伍太太送來兩個煮雞蛋。
薛太太接過兩個雞蛋:「謝謝大嫂。」
伍太太笑著回道:「咱們兩家客氣什麼。」
薛文蕙忽然懂了,父親升了副處,伍伯母變得越發殷勤。
薛文蕙有些發愣,她怎麼忽然這麼關心父親的職位?她以前從來不關心這些的,每天沒心沒肺過日子。
伍太太走後,薛太太把兩個煮雞蛋分給兩個女兒。
薛文蕙拿著手裡的雞蛋,看著父親母親。
父親滿頭青絲,母親漂亮溫婉。
她腦海中總是浮現起父母老去的樣子,還有父親的嘆息聲,母親的哭泣聲。
她感覺心裡非常難受,她把雞蛋分成兩半,給父親母親一人分了一半。
薛仁華笑起來:「怎麼不吃?」
薛文蕙看著父親道:「爸,伍伯母這個雞蛋是送給你的。」
薛仁華哈哈笑著對妻子道:「你看到沒,她居然知道這雞蛋是送給我的。」
薛太太笑道:「懂事了。」
薛文姝把自己的雞蛋分一半給妹妹:「管她送給誰的,吃到肚子裡就是自己的。」
薛文蕙看著十六歲的姐姐,花朵兒一樣好看,她腦海中響起姐姐驚恐的哭喊聲。
薛文姝笑話妹妹:「讓你早點睡,非要熬夜看書,看吧,沒睡好人沒精神。」
薛文蕙笑了笑:「姐,你今天的辮子好好看。」
薛文姝快速吃飯:「明天你起來早點,我給你編辮子,快點吃,吃完去上學!」
吃過了飯,姐妹兩個一起上學,剛出門,碰到隔壁小胖子。
伍澤培高興地擠過來:「文惠,我騎車帶你。」
姐姐上高中,跟她不在一個學校,她每天和小胖子一起上學放學。
薛文蕙看著眼前白白胖胖的伍澤培,心裡一股厭惡感和痛恨感一起襲來,她冷聲道:「不用了,我自己去。」
伍澤培愣住了,以往每天都是他帶她的:「文惠,你怎麼了?」
薛文蕙嫌惡地往後退了退:「你以後離我遠一些!」
伍澤培的臉色非常難看。
薛文蕙壓根不理他,她忽然覺得非常討厭伍家母子兩個。
一整天,她不跟伍澤培說一句話,上學放學都躲著他。
伍太太晚上悄悄跟薛太太告狀:「兄弟媳婦啊,文惠這丫頭怎麼了?今兒一天沒跟澤培說一句話。」
薛太太覺得孩子大了,男女有別,不說話就不說話吧。
不等薛太太開口,薛文蕙從屋裡走了出來:「伍伯母,學校有規定,男女生不許走太近。」
伍太太笑了笑:「你們不是一般的同學,走近一些也沒什麼。」
薛文蕙翻了個白眼:「男女有別,伍伯母平時在外頭難道天天拉著男同事說話?」
這話一出,伍太太和薛太太同時驚呆了。
特別是伍太太,一張臉頓時通紅,看樣子非常憤怒。
薛太太忙打圓場:「伍大嫂,這孩子昨晚上沒睡好,今天刺撓的很。」
伍太太有了台階,不陰不陽道:「兄弟媳婦,咱們兩家可是有過命的交情呢,跟一般人不一樣的。」
薛文蕙再次插嘴:「伍伯母,這麼多年我爸為了你們家的事情,天天少操心了?工作、生活,哪一方面我爸不把你家的事放在心裡?
我爸一個人還債還不夠,得我們全家生生世世還下去是吧?」
伍太太的臉色非常難看:「兄弟媳婦,這孩子怎麼了?是不是聽別人挑唆了什麼?」
薛文蕙的聲音尖銳,把薛仁華和伍德彪都吸引了出來。
薛文蕙見雙方家長都在,她火速衝進廚房,找到一把刀拎在手裡。
「因著伍伯父救了我爸一條命,我爸要還債,我也要還債,我家裡世世代代都要還債,這債跟驢打滾一樣,永遠還不清。
既然這樣,把我這條命還給伍伯父,從此我爸再也不用整天低著頭,伍伯母也不用整天把恩情掛在嘴上。
要說恩情,黨的恩情更重,也沒說讓人民拿命去還的!」
薛仁華有點吃驚,女兒一張嘴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尖銳了?
伍德彪有些尷尬:「文惠,你這丫頭想多了,我跟你爸是好兄弟,我救你爸不是為了圖什麼恩情。
那種情況下,如果是我遇到危險,你爸肯定也會救我的。」
薛仁華也道:「文惠,乖啊,把刀放下。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?跟爸說,爸幫你解決。」
薛文蕙看著父親:「爸,我是你還恩情的工具嗎?」
薛仁華忙道:「不是不是,你是爸的寶貝。」
薛仁華夭折過一個孩子,對剩下的三個孩子都比較寵溺,平日裡從不跟孩子們生氣。
薛文蕙聽到父親這肉麻的話後對著父親笑了笑,然後又綳著臉道:「爸,既然我不是咱們家還恩情的工具,我是不是以後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?」
薛仁華點頭:「自然是可以的。」
薛文蕙立刻道:「那我現在有個要求。」
「你說,爸都答應你。」
「我以後不跟澤培一起上學,他是男生,我是女生,男女有別,我不知道伍伯母為什麼總是讓我和澤培一起上學放學寫作業。
我是我,澤培是澤培,我們沒有關係!以後也沒關係!」
伍太太眼裡一閃而過的不滿被薛文蕙看到了。
她隻看向父親。
薛仁華當然知道伍家的小心思,立刻順著女兒的話道:「以後爸上班騎車送一程,爸腿長,騎車比澤培更快。」
薛文蕙又被父親逗笑:「爸,反正我不要跟澤培一起寫作業。我們班裡人笑話我,說我給小胖子當童養媳!」
薛仁華立刻道:「別聽他們瞎說,澤培是你兄弟。新時代了,不實行那個。」
薛文蕙哭了起來:「爸,我不要做童養媳,是不是你在外頭說讓我做童養媳的!」
薛仁華喊冤:「真沒有,爸沒說。」
薛文蕙繼續哭:「那就是伍伯父說的。」
伍德彪黑著臉看了一眼老婆,然後開始哄孩子:「文惠,沒有的事情,都是外頭人瞎編排的。」
薛仁華趁著女兒抹淚的工夫,小心翼翼地收起女兒手裡的刀,然後看向伍家夫妻:「大哥大嫂,孩子年齡還小呢,被同學笑話了,所以心裡不高興。
之前多謝澤培經常騎車帶她,明兒我給澤培買個文具盒。」
伍德彪不顧老婆正在生氣,忙笑道:「多大個事兒,孩子大了,男孩子女孩子分開玩也好。也不知誰在外頭胡說八道,等我知道了,定要去問問誰家這麼嘴碎!」
薛文蕙拿刀威脅了一場,雙方雖然表面仍舊和諧,其實心裡都有些不痛快。
薛仁華聽完女兒的一席話,當天晚上想了很久。他欠伍家的恩情,他可以還,總不能拿女兒去填坑。
隔壁伍家兩口子吵了一架,伍太太怪伍德彪沒用,伍德彪讓老婆不要做的太明顯。
第二天,薛文蕙坐父親的車去上學。
為了坐實謠言,她甚至親自放謠言,說伍家讓她做童養媳。
流言越傳越離譜,甚至有人說薛文蕙每天都要去伍家伺候婆婆。
薛文蕙回家就躺倒了,三天不吃不喝。
薛仁華心裡認定是伍家人在外傳的閑話,他跟伍德彪爭了幾句,然後給女兒轉了班,不跟小胖子在一個班裡。
薛文蕙取得了初步勝利,她開始獨來獨往,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。
她記得自己上了大學,記得自己跟父親賭氣跑去龍湖。
可是她依然想不起後面的事情,她在夢裡經常聽到那個男人的嘆息聲,還有小孩的哭泣聲。
但是很快,外頭又傳出別的流言,說薛家忘恩負義,升了官就不認拜把子兄弟。
薛文蕙當天晚上書包一放就去了伍家,推門就看到伍太太正在準備晚飯。
「伍伯母忙呢?」
伍太太勉強給了個笑容:「文惠來了,來一起吃飯。」
薛文蕙笑了笑:「伍伯母,你不要給他們爺兒幾個端飯。我跟你說,男人不能慣,你越對他好,他越欺負你。你要這樣。」
說完,她走到伍澤培面前,擡起下巴道:「你一邊去,給我坐。」
伍澤培見她氣勢洶洶,嚇得忙起身讓座。
伍太太高聲尖叫道:「文惠,你要死是不是,不是罵他就是欺負他!我對你太好了是吧!」
薛文蕙笑了笑:「伍伯母,生什麼氣,你看你天天在家裡當牛做馬,有什麼意思,你出去玩啊,你去逛街,去買化妝品,去買衣服,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。」
說完,她看著桌上的飯菜:「伍伯母,你這菜做的不對啊,做紅燒肉不能放太多醬油,會苦的。」
說完,她撇撇嘴:「算了,你們喜歡就好。」
然後她起身就離開了伍家。
第二天,薛仁華上門給伍德彪道歉,說女兒最近因為流言的事情心情不好。
第二天放學,薛文蕙又去了伍家,對著伍太太指指點點:「伍伯母,你這地怎麼沒拖乾淨啊?地上好多頭髮!
還有,這衣服要擰乾了才能曬。你擰不動你叫他們爺兒幾個啊,養著幾個男人不幹活,那還不如養狗呢!」
伍太太氣得要死,當場來找薛太太算賬。
薛太太把女兒批評了一頓,薛文蕙不以為意,仍舊每天過去。
剛開始伍太太隻是告狀,批評她,最後實在忍不住擰她的耳朵把她大罵一頓。
薛文蕙才不在意,放學後她仍舊每天去伍家,追著伍太太叨叨叨,批評她、教育她、指點她,慫恿她別幹家務活,慫恿她離婚,整個一極端份子。
除了指點伍太太,她還教唆伍澤培幹各種壞事。
伍太太現在看到她就煩,隻要她登門就攆她,別說想讓她做兒媳婦了,隻希望她離自家兒子遠點。
這樣鬧了一陣子,薛仁華把女兒叫到陽台說悄悄話。
「文惠啊,你是不是在學校受委屈了?」
薛文蕙看著腳尖一言不發,她知道,世人利嘴如刀,父親沒辦法和伍家徹底一刀兩斷,隻有她自己出手。
她才十三歲,不管做了什麼,以後表現好點,大家都會原諒她。等她考上大學,人家還會說長大就懂事了。
「文惠,你放心,以後不讓你去伍家。」
薛文蕙擡起頭看著父親:「爸,我想去舅舅家裡住一陣子。」
薛仁華心裡有點難過:「你不跟爸媽和姐姐住一起嗎?」
薛文蕙想起夢裡父親花白的頭髮,吸了吸鼻子:「爸,我去舅舅那邊上學,周末還回來看你們。你放心,我以後上學工作都不離開你們。」
薛仁華覺得女兒繼續呆在這裡,時間長了會壞掉名聲。女兒好的時候,伍家惦記。女兒最近變壞了,他捨不得女兒這樣糟蹋自己的名聲。
他伸手摸摸女兒的頭:「對不起,是爸爸沒有保護好你。」
薛文蕙笑了笑:「爸,你是最好的爸爸。」
當年秋天開學的時候,薛文蕙上初二了,薛仁華給女兒轉學,送到孩子舅舅那裡借讀。
每天,薛文蕙一個人背著書包從科大門口路過。
隆冬的某個下午,天上飄著大雪,她放學時路過科大門口,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。
忽然,她看到三個少年並排走在一起。
中間的男孩子看起來高大魁梧,雙眸沉寂。
他旁邊有兩個男孩子,容貌都極其出色。
其中一個男孩子笑得眸光璀璨:「小秋,那個小妹妹怎麼一直盯著你看。」
許硯秋笑了笑:「可能我們認識吧。」
說完,他擡腳慢慢向她走來。
薛文蕙哭了,他的聲音好熟悉啊。